初次见到莲藕老师和她的男朋友在一起,是2013年春天,约好了同去一个海上画派在巴黎赛尔努奇博物馆的展览。去的诸位朋友,业已零零碎碎知道了他们的故事,也明白此去见面,仿佛是开幕迎宾、端菜上桌、揭幕鞠躬、好友们检阅、媳妇见公婆,故此无不打趣莲藕老师:“藏得这么深,终于见着了!” 娇小的莲藕老师听罢,歪歪头,扬扬眉毛;186公分高、皮肤黝黑、五官俊秀的少年男友在一旁,带着一脸善良温和男人特有的“生怕碰坏什么,所以只好什么都不说,这么微笑着”的微笑: 他并不懂中文,但对海上画派还看得津津有味,对任伯年兄弟几位的谱系尤其在意。
看罢展览,大家去展馆旁的蒙索公园草坪上坐下,晒太阳,吃水果,看草坪上孩子跑来跑去;莲藕老师的男朋友尽职尽责地主导:跟我们几个同去的男人一起,铺野餐布、买饮料,嘘寒问暖,甚为得体。 最后,同来的一个姑娘如此总结: “虽然不是中国人,但很懂得怎么在闺蜜们面前,表现成中国好男友嘛!”
莲藕老师如今已年将四旬,杭州人,与一个马来西亚人有过一段婚姻,孩子与记忆一起归了前夫后,在杭州教法语,到巴黎则教中文,如此在巴黎与杭州间往来;到得后来,渐次变成杭州少而巴黎多。 理由自然是:她在杭州的父母高瞻远瞩,一直看到了21世纪中叶,担心她孤独终老;她在杭州的同学慷慨大方,每天给她塞各类微信号,鼓励她不要就此自暴自弃,还不断跟她说“不怕不怕,你一点都不老;不怕没有人要。” 依照杭州亲友的规划与预期,这个时代,四十来岁刚有了点小钱的男人,都会期望升官发财换老婆:厉害些的,自然去找二十来岁的姑娘洒钱;家世平庸但又好高骛远的男人,就会希望“你这样又漂亮又出过国的半老徐娘”。莲藕老师在杭州住着,三不五时便有茶局饭局,朋友总会随身带一两位“他不嫌你,你就不要嫌他”的先生来。这类局是有先兆的,比如,“下午四点你到某某茶馆来”,顿一顿,“穿得,干净点,白莲花一点。他们那种人就喜欢这样子。” 一来二去,莲藕老师有些害怕了。偶尔来巴黎教课、看朋友,就总借故不走,一来二去,就常在巴黎呆着了。
照她朋友说法,她并不抵触找伴侣,但跟周围爱劝她的同龄人似的,到得三十来岁,就竭力扮出半老徐娘的富贵态,提早穿四十来岁人该穿的安详服饰,每天朋友圈里发些新吃了什么店面、新买了什么首饰,过一切理所当然的日子,多少有些奇怪。 当然,巴黎街上,女孩子妆容也分派别。粗疏华丽大写意的,若非美国姑娘,便是拉美姑娘;精致细腻仿佛戴了一张柔润面具的,是日本姑娘;中国姑娘的妆,普遍小心翼翼,有些地方没收拾到,有些地方则浓丽得太规矩,仿佛照着时装杂志化了似的。
巴黎本地女人的妆容,很容易认:那建筑在一副“我不在乎自己皮肤差,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处置”的恰当上,明明收拾得很周到细致,却一副漫不经心,俨然“老娘我十几岁就知道怎么化妆了”的气势。因为确实,法国女人化妆技艺并不比国内好,但一来化妆早,中学女生就化妆了,技艺娴熟之极;二来肤色缘由,不在白净上做功夫,雀斑也由它去;三就是遍地妆容:巴黎遍地开的药店Parapharmacie,除了常用药,便是各类护肤品,一如Tabac香烟店其实代卖各类杂货似的,各类碎妆渗透到街角。四,也是这里最好的一点:打扮成什么样,没人会大惊小怪地端详。巴黎女人大多爱穿黑——香奈儿说了嘛,黑色永远不会错,虽然我觉得还有防盗贼的因素在里头——但颜色华丽的很多。老太太盘着银发、穿着黑衣,领口嗖一下亮出大红或紫罗兰,很常见;穿白衬衣戴墨镜,夸张的大珍珠项链、叼着眼镜走路带风的五十岁阿姨所在皆有;黑人大妈穿五彩缤纷的衣裳和头巾,镯子戴满前臂,在街上摇摆着晃荡,也没人会看稀罕。
照莲藕老师的说法:在这么个各自打扮各自的,确定不会有人把你当怪物看的城市,她觉得自在。她可以穿自己爱穿的衣裳,化自己爱化的妆容。女人的妆是很私人的事儿,许多时候并不为取悦男人,只为了自己提气。 “补个妆,照照镜子,就有种感觉:今天状态挺好啊。”她说。 “噢。”我点头听着。她看我一脸困惑,就补充一句: “好像你写字累了,吃块巧克力一样。妆就是我们的巧克力。”
除了教教课、逛逛街,她也跑上了步,做起了无氧。倒不太为了瘦——她本身很瘦——是为了气色好,身材挺拔。妆容能够点石成金,但每天早上照镜子的自己是什么样,自己知道,做不得假。镜子里的自己神采焕发,化妆时都底气十足: “老娘确实不丑,只是再美化一下罢了”。 然后,这一切仿佛顺理成章:为了好容貌好起色,开始锻炼身体,无意识地控制饮食——跑步多了之后,会下意识对油炸的东西抵触——早睡早起,睡前起来后都有“今天气色也不错”的小自恋情绪。逛街时觉得自己很美,走路带风。教课之余就四处溜达。巴黎有几处猫咖啡馆,她便去抱猫玩。
嗯,然后就在其中一个猫咖啡(确切说,巴士底广场附近),找到了个男朋友。 她的男朋友是三年前认识的,小她十岁,有柬埔寨血统的法国第三代,所以对东方文化有兴趣,可惜只会说法语,自己有工作室,做独立动画设计师。这二位,说是在咖啡馆里认识的,莲藕老师喝咖啡吃小饼干,男生就过来攀谈。当然依照男朋友自己的说法,觉得她弹店里的钢琴时,猫依偎在她膝盖上,看去甚为和谐美丽之故。为此亲友团还编了玩笑:大男人就想跟猫似的蹲姑娘膝盖上去,这一定是狮子座。
与莲藕老师好了之后,如鱼得水,甚为欢洽。等被我们这些巴黎亲友团相过之后,男的纷纷表示:这少年沉稳朴实,靠得住;女的则眼馋不已:果然耐心一点,等得到好的——找了个高大健壮的年轻小男生呢!热心的几位,抱着手机给莲藕老师做分析: “你呢,个子小年纪长,经的事多;他呢个子大年纪小,经的事少,正是彼此抚慰照顾的年纪,实在是太好了。如果论星座呢,这个就更说来话长了,你的星盘啊这是……”
到此为止,本来是个喜剧结尾了。然而莲藕老师到底有一件事放不下:杭州的亲友们听说她有了新着落,纷纷好奇;父母倒还罢了,七大姑八大姨纷纷动问,到后来终于到了无论聊什么,都以这句话结尾: “哦对了,你们家那位,在法国找了个男朋友,什么样的呀?” 爸妈也很高兴,“找了男朋友,心情就好了,对吧?看你们的照片,找了男朋友,人也变漂亮了!” 莲藕老师很认真地纠正说: “我是人心情好了,气色好了,顺便才找了个男朋友。”
当然莲藕老师有点愧疚,仿佛背着家里人过幸福小日子,总有点不大对劲似的。当然,他俩的幸福无遮无挡,开诚布公,但总觉得似乎亏欠了杭州亲友。于是决定了:带着男朋友回趟国,旅旅游。哄他说去看海上画派画中风景,男朋友自然大为欢欣,即日启程。 在国内逗留一个月后,他们回来了,春风满面。男朋友大赞杭州风土饮食不迭,莲藕老师则说,这次回去后,歉疚尽消,马上就能心平气和地订婚过小日子了。 我们大喜,问道:“家里支持吗?” 答说:也谈不上支持。 “那是怎么?”
莲藕老师说,她喜气洋洋带男朋友回到杭州家里,见了爸爸妈妈七大姑八大姨。大家见了,客气过,也无话,吃了饭。 私下里,父母拉她到外头,说了几句话。就这几句话后,她原先抱有的不安、歉疚、疑虑、恍惚,都打消了。之后就能好好的,在巴黎过点小日子了。 什么话这么灵验呢?嗯,据说莲藕老师父母的原话是这样的: “你看看你,打扮得这个样子,还穿大红大黑的衣服,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,一点都不端庄;你这个男朋友,本指望你在巴黎,找一个金发碧眼的,正宗的外国人……现在,倒好!居然找了一个,脸黑不溜秋的……乡乌宁!” 您一定知道,在长三角这一带,“乡乌宁”是“乡下人”的意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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